洄瀾窯

      從第一次嘗試柴窯釉燒開始，已經將近半年的時間了。這一段時間以來，有許多關心念叔的朋友，都曾經問過我一個相同的問題：你，為什麼要做柴窯釉燒？

      其實不光是這些熟或不熟的朋友，包括咱家助理，甚至包括我自己，每當結束一天繁瑣不已的工作之後，午夜夢迴時，也會忍不住問自己：我，為什麼要柴窯釉燒？

      在回答這問題之前，讓我們先想想一般常見的柴燒吧！大多數的自然落灰柴燒，是把沒有素燒過的土坯，依照排窯者個人的經驗或想法，高低錯落的把作品擺入窯內，然後點火燒窯，讓木柴燃燒時產生的落灰，不規則也不均勻的飄落在坏體上，然後經過數晝夜柴火不斷焠煉，當到達熟成溫度，又做好氣氛掌控之後（氧化或還原），封窯，然後再等窯溫冷卻之後（一般來說是一星期），開窯。    

      和一般電窯燒來比，柴燒要歷經受晝夜不眠不休的投柴，對燒窯者的精神和體力都是極大的考驗，溫度不到不熟，過火了，落灰沾黏，坏體變形，絕非一個慘字所能形容......。

      和一般自然落灰柴燒比起來，柴窯釉燒又複雜多了。首先，每件坏體都要先經過八百度素燒，因為要上釉；其次，每件作品都是手工上釉（浸釉法），快不得，也急不得。最後，排進窯裡要蓋上匣缽，防止落灰的沾黏，也就是說，柴窯釉燒是不要落灰的。所以如果以我的一立方柴窯來說，一般落灰柴燒的排窯，有經驗的大師，不用一天就能排好，我來排大概兩天（笨唄！）。可這柴窯釉燒，光是上釉蓋匣缽就得花上我十到十四天的工序才能整窯搞定.....

      好不容易排好窯，窯燒過程才正是麻煩開始，因為就一般的落灰柴燒而言，有經驗的窯燒者可以參考測溫儀器或是觀察火色，甚至於從窺孔看見坏體釉面融熔狀態來決定是否熟成，何時該停窯；可看看這些蓋了匣缽的上釉作品，卻是啥也看不到，因為除了匣缽，還是匣缽。（真的有所謂火眼金睛或是超能力透視嗎？如果有，我也好想要....）

      所以就有人問我啦！現在自然落灰柴燒作品在對岸那麼夯，一堆陶作者前仆後繼柴燒西進大陸，前景一片看好，所以不管懂不懂柴燒，也不管為啥要燒柴燒，反正卯起來燒就對啦，作品還沒開窯就一堆通路商搶著買，甚至聽聞西部某些可供租借柴燒的柴窯，檔期已經排到明年去了..... ，而既然柴窯釉燒這麼累，為什麼不來燒一般落灰柴燒就好？

     我想首先要澄清的是：我並不認為一般自然落灰柴燒的操作比較容易，而柴窯釉燒比較難（我只說前置作業工序比較繁瑣），尤其這十幾年來，在諸多陶藝前輩精心專研之下，柴燒工藝在台灣逐漸茁壯生根，其作品之精美與其祖國～日本相比，已不遑多讓，說到柴燒，這號稱達人，甚至人間國寶大師級的人物，在台灣簡直多如過江之鯽....。

      所以啦，以我這駑鈍之資，加上已屆知天命之年，那高深的柴燒窯技，無論如何是做不來的，又何苦去自曝其短？況且長久以來使用天然漿釉幾乎已經成了我的招牌，放棄十幾年來的努力，去作一件自己不在行的事，焉有是理乎？

      既然如此，那又有人問了：過去十幾年的瓦斯電窯釉燒，不但釉色穩定，甚至也累積了許多人脈與客層，繼續燒下去也能有不錯的收入，為什麼還要來柴窯釉燒？不但費時費工又勞累，燒出來這些沒有落灰的柴窯釉燒作品，看著和以前瓦斯電窯燒成的也沒有多大區別啊？

      這，我當然知道，可，您或許不知道，這照片上看起來或許相差不大，但是實際觸摸的質感絕對差很大，您想嘛，電窯一天就燒成的作品，在柴窯裡要燒四～五天，如果沒差別，我何必去燒？

      所以了，您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要柴窯釉燒，可您大概不知道，十幾年前，在我剛開始學做陶的時候，我也是用著坊間現成的化學調和釉，也是用著電窯燒著一件又一件穩定卻難以讓人感動的釉色，直到有一天，我去故宮，看見了美麗的宋瓷，官哥汝定鈞，當然，還有建窯黑釉盞，我的人站在作品展示櫃前，可我的魂魄卻已經回到八百年前，想像在那遙遠古老的年代，沒有瓦斯電窯和程式控制，更沒有化學調合釉藥和賽格爾式（計算釉藥百分比的公式），一群半農半陶隻字不識的農民陶工，是如何燒出這些美麗的作品？

      那一夜，我徹底失眠了，我清楚的知道，我未來要走的路是什麼，我不要化學調合，不要重金屬氧化物，我要用傳統的窯燒模式，重現宋瓷光華。

      也因為這樣的堅持，在第一次柴窯釉燒開窯之後的前兩個小時裡，我敲碎一件又一件沾黏慘烈的作品；然後第二窯的作品到目前為止，賣出去不到十件，連買木柴的錢都不夠......。而就在我準備第三次柴窯釉燒時，咱家助理問我了：之前的東西都沒賣掉，你還要繼續燒嗎？......

      是吧！當然是要繼續燒，是我自己選擇了這條路，這是我的理想，也是我終身的志業，即使未來一件作品都賣不掉，即使必須把房子賣掉，除非真的窮到沒飯吃，日子過不下去了，我想我還是會一直這樣燒下去。因為我相信，總會有一天，柴窯釉燒的美，會讓大家重新發現，至於那些五彩繽紛卻俗不可耐的釉色，還有虛偽不實的神話故事，我想，終究會淹沒在歷史的洪流裡...........